鄭然斗的「六個點」(Six Points) :幽靈城市


文/郭昭蘭

    這六個城市據點,經過藝術家的影像編製,成了一條水平延展的想像城市。它是高密度、高解析度的人工造景,脫去了時間軸的幻影城市。這個取自現實街景卻發出電子光暈的虛擬造景,如果不是回應著跨國移動的漂泊客所賴以想像的幻想與真實;那就是這整個不存在的城市街景,是所有全球化城市中的幽靈城市:一個無所不在的幽靈城市。它總是座落在現實與想像的景觀之間,媒介所有與身分、慾望、認同、記憶有關的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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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國藝術家鄭然斗(Yeondoo Jung)的新作「六個點」(Six Points)近期在大未來耿畫廊的策展「離魂症: 幻影神遊者」(Somnambulism: Phantasmagoric Fugue
)中展出。「六個點」是一部以紐約六個移民村街景照片剪輯、並配以操著各地口音的移民口述記憶的動畫影片。這六個點包括傑克森高地(Jackson Height )的印度村、小義大利(Little Italy)、中國城、韓國街、墨西哥人住的羅斯福大道(Roosevelt Avenue)、 以及布萊登海灘(Brighton Beach)的俄羅斯街。整部動畫取自近千張的平面攝影,透過影像合成技術,縫合成一張無聲的水平風景/靜物畫,動畫捲軸就在移民操著濃厚口音的口述生命故事中,緩慢移動。

有別於過去以電影場景去重製記憶幻景的「手工記憶」(Handmade Moemories)、「記錄式鄉愁」(Documentary Nostalgia),鄭然斗這次展出的「六個點」,以一種嶄新的路徑繼續他的記憶幻影工程。「我完成了一部動畫,裡頭的城市時間凍結了,而你們(觀者)是唯一清醒著聆聽其中一人的人生故事。」(Imade an animation of Time frozen city and you are the only one who is awake and listen to one of the person's life story.)藝術家是在2006年紐約駐村間開始製作這件作品。他將3000瓦的閃光燈安置在推車上,將這六個據點的街景沿街以每公尺的單位一一拍下。街道上的景觀與行人,就因為那盞瞬間閃現的閃光燈,變成了動畫影片中的電影場景與演員。


影片中聲音的部分,是藝術家透過在網路佈告欄Craigslist中徵求來的移民的口述生命故事,經過挑選之後選擇了其中六人。這六位說故事的人,以帶有濃重口音的英文敘述他們個人的生命故事。這些故事多是一些日常瑣記、微觀敘述,私密而個人。鄭然斗似乎是在移民的聲音記憶檔案中,重新編織出屬於他們的地景幻影。每一個獨特的口音對應於與其口音相應的族裔化空間街景。如此,城市地景因著它的地緣政治,在影片裡面彷彿成了遷移的移民投射其生命故事的集體舞台。
說故事的人濃重的口音,擺盪在英語與屬於其族裔的特殊口音中間,說出的生命故事,日常瑣碎、私密而個人。凍結了的街景,看似寧靜緩慢的傾聽著。影片中,混雜著英語與特定外來語的商店招牌街景,層層疊疊鋪陳成這個水平街景中最輕易解讀的本地/外來二元論。然而,除此之外,這套二元論完全無效,它消融在更為虛幻人造的城市街景中。這些特殊的命名方式,小義大利、小印度、韓國街、俄羅斯街、中國城,說明各種族裔從遷移、到定著(fix)、到在地鑲崁(locally embedding),有機地成為城市空間變貌的力量來源。然而,這六個街區,事實上各有其發展的文化脈絡與不同歷史階段的移民特定情境,藝術家將它拼接於此,與其說他關注移民的流離情境(diasporas),還不如說流離情境成了更多城市中的居民,更多在影像超載、訊息膨脹、跨界流動下的城市中,無所不在的流離。



紐約城中的這些族裔化空間,未必是特定族裔移民集中定居的地點,它們更多是一種族裔商業與文化的中心,同時也在滿足城市異國情調消費的族裔化場所。它成了某種異質化空間(heterotopias),介於想像烏托邦與現實場景之間。阿帕度萊(Arjun Appadurai)在其著作《消失的現代性》(Modernity at Large: Cultural Dimensions of Globalization)裡,在影像—想像—全球化模型中,看出它集體想像的能動性;想像,在今日世界不僅具有現實的社會力量,它為同時為身分認同提供了新的資源,也為民族—國家(某些人認為其時代行將終結)的替代方案創造了新的動能。


隨著水平影像滑動的捲軸、在凝結的時間片刻縫合出的幻影中,作品彷彿開出了數個連接兩個不同時空的蟲洞(Wormhole)入口。關於漂泊移民的生存狀態,「六個點」給了一個關於「時空位移」下失去方位、地域消解(deterritorialization)、又「再地域化」的幽靈幻像;關於影像與口語敘述之間的關係,它擴大兩者的距離,延展它處於個體與集體之間懸而未決(indeterminate)的模糊地帶。現實就在真實與想像之間;「六個點」玩味著扭曲的現實,擺盪在虛構的與現實的想像間隙。觀眾被拋擲在這些移民的口述生命故事與他們相應街景的無限縫隙中間;也在可理解的美語與召喚出出身國的多樣口音的縫隙中間。


這六個城市據點,經過藝術家的影像編製,成了一條水平延展的想像城市。它是高密度、高解析度的人工造景,脫去了時間軸的幻影城市。這個取自現實街景卻發出電子光暈的虛擬造景,如果不是回應著跨國移動的漂泊客所賴以想像的幻想與真實;那就是這整個不存在的城市街景,是所有全球化城市中的幽靈城市:一個無所不在的幽靈城市。它總是座落在現實與想像的景觀之間,媒介所有與身分、慾望、認同、記憶有關的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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